解读当代艺术系列


带你深度了解这个时代的标志性艺术作品





西部的黑旗:一幅改变地球面貌的景观数码图像
John Gerrard’s Western Flag — 
A Digital Portrait of the Landscape that Transformed Our Planet


03.04 2021





约翰·杰勒德,《西部旗帜(纺锤顶油田,得州)》,2017,拟像,LED屏幕(单频),尺寸可变。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John Gerrard, Western Flag (Spindletop, Texas), 2017, single-channel simulation on LED screen, dimensions variable. Courtesy UCCA center for Contemporary Art.



         1901年1月10日,在德克萨斯州东南部一个被炸毁过的角落里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悄然改变了历史的进程。根据一位独臂地质学家的直觉——他曾枪杀了一名试图阻止他烧毁黑人浸信会教堂的警长——勘探者在路易斯安那州边界附近挖掘了一口石油探井。这无疑是一项有风险的举动。此前数不清的投机商由于开采被大多数著名的石油商认为已经干涸的德州油田而破产。然而这次在地下300米处钻头猛的撞上了一个地下油田外壁,石油从裂缝中泄出甚至导致了一场小型地震。一股黄黑色的喷泉喷涌而出了,弹开重达6吨的钻头沿钻孔向上窜至45米的高度,泄漏出的石油总量超过了美国所有油井当天的产量总和。

位于德克萨斯州纺锤顶(Spindletop)的“卢卡斯油井”是世界上有史以来最大的油井,也是引爆西方社会巨大变革的发令枪,并最终改变地球的整个生态系统。看似足以无限开采的廉价石油——自卢卡斯油井被发现后,石油价格从每桶2美元至3美分——保障了由内燃机取代电动引擎提供动力汽车的可行性,这种汽车及配套加油站很快就遍布美国大陆。纺锤顶为塑造20世纪的经济扩张奠定了基础,同时也为21世纪的资源冲突和环境灾难埋下隐患。



Lucas Oil Gusher at Spindletop © Tyrell Historical Library, (Beaumont, Texas) the Gilbert Papers, MS 159


两张照片捕捉到了这一危机时刻。第一张是在油井“被钻”当天拍摄的,照片显示了一股窄窄的石油柱喷过支撑钻井设备的网状木框架,高处被风吹歪,瀑布般倾斜到周围的地面上。第二张图展示的是两年后的同样景象,由新成立的公司运营的几百个井架组成的密集网格覆盖着纺锤顶,这些公司包括埃克森美孚(ExxonMobil)、海湾石油公司(Gulf Oil))和德士古(Texaco)。受这些图像和它们预示的即将到来的工业化社会的启发,艺术家约翰·杰拉德 (John Gerrard) 创作了一幅计算机生成的图像作品:《西部旗帜》(Western Flag, Spindletop, Texas, 2017)。这种对现代性发源地的虚拟重建通过三种媒介得以实现:2017年4月22日全天在英国广播电视台4频道播出的一系列特别节目;(及其网站上做)网络直播;以及一个竖立在伦敦萨默塞特宫的庭院里巨大的 LED 屏幕雕塑。

杰拉德重新设计了这个坑坑洼洼的后工业废墟,在它的中心放置了一根细长的旗杆。烟从顶部的七个等距的喷嘴喷出来,合并成一个长方形的浓烟云,向外翻滚,就像一面在狂风中撕破的旗帜。贫瘠的土地上散落着废弃的机器,远处的钻机刮着光滑的天空,就像断梳子剩下的几根齿列。摄像机在与旗杆顶部等高的位置绕着旗杆以步行速度环绕拍摄,就像狗在测试绳子的末端,它重现着纺锤顶日复一日遵循的无尽头的单调循环:当夜幕降临在德克萨斯州时,黑色的旗帜隐没入黑暗之中。这一幕使人联想起一种侵略——一面燃烧着的旗帜插在这片土地上,它是对那些反对者发出警告——与此同时,它象征着人们对一场灾难的哀悼。




John Gerrard, Western Flag (Spindletop, Texas), 2017, video still.
Courtesy: the artist, Thomas Dane Gallery, London, and Simon Preston Gallery, New York



《西部旗帜》是杰拉德基于实地创作的“真实”数码图像系列中最新的作品。描述这位爱尔兰艺术家质疑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边界在哪里的作品时,出现了一种关于对反复出现的困难只能不断屈服的恐惧。考虑到这种对德州景观的高清重现是基于对该地点的广泛全面的摄影调查,然后被翻译成代码,是什么让这种运动图像(moving images)比数字视频(digital video)更不“真实”?由于作品中运动图像的实时模拟是通过软件指令、要求计算机以每秒50帧的速度时渲染图像呈现的,区分两者对“真实”呈现的差异变得更加困难。每一幅图像都是独一无二的,但又会立即被丢弃,这意味着作品在理念上更接近于对乐谱的现场演奏,而不是预先录制的信息传输。例如,电视干预需要两台电脑——其中一台作为紧急备用机——安装在 Channel 4主机上。在那里,他们连续24小时不定期的在节目中插播这件作品。对真实生活的保真度通过从白天到夜晚的流逝来模拟,这与这件作品描述的生活本质一致:由无限微小的瞬间组成——这些消逝没有任何恢复的可能性。




《西部旗帜》让人联想到很多大地艺术作品,也许因为其是石油时代的一个典型标志。




由于《西方旗帜》不是对一个地方的记录(record),而是一种直播的诠释(live interpretation),所以作品除了在观众的记忆中留存下来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经久不衰的形式;这与艺术家意图激发批判思维而不是简单的记忆或复制的目的一致。从谷歌服务器设施到美国中西部的机械化养猪场,杰拉德先前选择的主题吸引了人们对隐藏基础设施的注意。西方旗帜通过为工业生产的一个不可见分支——二氧化碳——提供可见的形式,扩展了这种关注。自纺轴顶被开发以来,二氧化碳排放的增多已经使地球的生物多样性锐减至曾经的二分之一,并导致许多区域不再具有宜居性。碳旗对“权力”的双关语:能量和力量的发挥,进一步唤起了我们在镀金的西方生活方式(gilded Western lifestyles)中所依赖的隐形系统和过程。西部旗帜暗示了我们在现实生活对石油的依赖性以不同的方式体现,将西部旗帜作为杰拉德的另一作品《沙尘暴》(Dust Storm, Texas, 2007)的关联作品也许能帮助我们更好的理解它,《沙尘暴》是一件基于一张档案照片创作的作品,它记录了1930年代的一次巨大沙尘暴期间微粒云席卷一个农舍的景象。《沙尘暴》展示了石油时代引发的第一次生态大灾难,那是由汽油拖拉机和收割机将广阔的草原转变为适合工业化农业的农田造成的;而西部旗帜中关于更高级的生命存在形式的诡异缺失暗示了人类对化石燃料的依赖将导致长期的影响。与此同时,英国或美国的任何公民都理应记得,以国家安全的刚需为借口征收石油已经引发了灾难性的军事干预。

然而,尽管它自带争议,这面旋转的黑色旗帜带有暧昧感和情感内涵——这对于一种旨在激发观众主动参与热情而非被动强制参与的公共艺术作品至关重要——将其与鼓动性或调查性新闻报道区别开来。例如,这让我想起了儿时与祖父在英国普雷斯顿市走向他工作的牛市的记忆。从一条街上俯瞰整个城市,他会指出棉纺厂仅存的几座烟囱,以及告诉我那些已经消失的几十个烟囱的曾经的位置。对他来说,这些烟囱的消失象征着一首诉说这座城市从一个让居民引以为豪的工业强镇逐步衰落的挽歌。我想象着地平线上布满了锯齿状的烟囱,每个烟囱都向天空喷出浓烟——这种幻想所携带的浪漫特质并不因其怪诞的模样而减少(我的祖母十几岁时曾在一家工厂工作,但她却没有这种怀旧情绪)。




John Gerrard, Western Flag (Spindletop, Texas), 2017, installation view, Somerset House, London. Courtesy: the artist, Thomas Dane Gallery, London, and Simon Preston Gallery, New York; photograph: Damian Griffiths



从艺术史的角度来看,西部旗帜让人想起了许多大地艺术的例子——也许他们是石油时代的典型表现。在电话中杰拉德引用了罗伯特·史密森(Robert Smithson)的《沥青的残破》(Asphalt Rundown, 1969)——这位艺术家在意大利的一个露天矿山的陡峭边缘卸下了一辆满载热沥青的翻斗车——作为展示一种类似的无节制欲望。史密森关注熵和宇宙冷却,在全球加速全球变暖的背景下显得带有一些黑色的讽刺意味。但是,即使我们谴责过去发生的那些种种不负责任行为,我们也很难不羡慕当时的放纵自由。这种惆怅充斥着西部旗帜,它将渴望胜利的民族主义(旗帜是其公认的隐喻)与人们重回神话般的过去的渴望(污染严重的“心脏地带”促进了这种渴望的复兴)的象征性的融合。大西洋两岸的政治右派利用了对工业衰退的怀旧,与此同时左翼迟迟没有意识到相关损失对社区的破坏性影响不仅表现在失业也表现在公民身份的缺失。这意味着这部作品既可以被解读为社会评论,也可以被解读为环境评论。

为了在第四频道播出,西部旗帜被剪成了短片段,在常规放送的节目中随机插播,没有任何标题卡或解释,就像来自敌对势力的黑客一样。这种“真实”和“虚拟”的鲜明并置也是萨默塞特宫中独立式雕塑令人不安的核心,它没有将后世界末日景观与优雅的新古典主义建筑为背景相区分。从保护萨默塞特府不受斯特兰德海峡影响的大门往外看,效果就像约翰·斯特扎克(John Stezaker)式的巨大蒙太奇画面:一幅图像粗糙地叠加在另一幅图像上。竖在伦敦市中心一座宫殿里的西部旗帜,将石油时代的影响带到了我们的家中。





约翰·杰勒德1974年生于都柏林,现工作、生活于爱尔兰的都柏林和奥地利的维也纳。

原文来源:Ben Eastham for Frieze
原文标题:John Gerrard’s Western Flag (Spindletop, Texas): A digital portrait of the landscape that transformed our planet
头图版权:John Gerrard, Western Flag (Spindletop, Texas), 2017, installation view, Somerset House, London. Courtesy: the artist, Thomas Dane Gallery, London, and Simon Preston Gallery, New York; photograph: Damian Griffiths

翻译:欧阳佳敏
内容转自:Trigger 触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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